石磙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赵长春

?如果没有石磙，袁店河上下很少有人关注石磙是何物了。

其实，袁店河上下更应该记住石磙。因为当年的老城墙就是青白石磙砌成的，上下数层，碓孔连线，磙边成纹，坚固美观。是明朝正德年间的事儿，郝姓知州为加固城防，改修土城为砖石结构。但采石不易。郝姓知州便出告示按斤高价收购石磙。四乡百姓不知是计，纷纷拉石磙进县城，一时石磙堆积如山。谁知郝知州令人以长数丈的杉篙为秤杆，以重几十斤的耢石为秤砣，称之，每个石磙就半斤八两了。石城墙修成了，县城就有了石磙城的别名——这些石磙中，从袁店河运去的居多。

石磙，多用纯青石凿成，坚硬，敦实，三百斤靠上；圆柱形，一米见长，两端中间各有一磙眼。使用时，用特制方形磙框套在石磙上；用牲口，一般是牛，拖拉着石磙碾压平铺的麦子、谷子，磙眼与磙框轴吱呀吱呀，富有好听的节奏。

石磙就是石磙娘在石磙上出生的。当时正是五黄六月天，生产队的打麦场上一片忙碌，石磙娘突然感觉有些气喘心慌，就偎着石磙想喘口气，腿间一热，石磙就生下来了。

于是就起名石磙。

如名字一样，石磙很健壮，五大三粗地成长起来。可是石磙脑筋不好使，不好转弯儿，比如看地头。瘸腿天德、一只眼的王海只是咋咋呼呼地轰轰想进地吃青的猪们鸡们，尤其是对队长家的猪记得清，甚至睁只眼闭只眼。石磙就不。石磙看见猪们、鸡们，远远地就吆喝，连自家的也不放过。队长家的大黑猪吃青习惯了，大摇大摆地哼歌进地。石磙恼了，一石头砍去，猪拖着一条腿被杀般地惨叫而回。

护青不成，石磙就被指派去放羊。放羊是个好活儿，就在袁店河上，跟天有一起，把羊往草滩上一赶，看好不丢羊就行。天有一边放羊，一边在河边摸螃蟹，或者拿石头砸鳖。那时候鳖多且憨。正晌午头，优哉着出来晒盖解痒。天有就一鹅卵石砸过去，正中鳖头。傍晚回来，路过队长家门口，给了队长。队长一笑，日你妈，石磙，你咋不也给老子弄个鳖吃？

石磙憨憨一笑，我是放羊的，我就放好羊。

天有忙跟着一笑，我天天给你弄。

天天吃鳖，队长就有些闲不住。好几次，石磙见队长和天德的女人进出河边的草地、树林，当然还有别的女人。石磙就问天有，队长跟你嫂子进树林干啥？今儿个不是都上东岗开荒吗？

天有的脸就臊臊地，我咋没有看见？问急了，天有一跺脚，种花生哩。

天德瘸。天有的一只胳膊细软，提溜在胸前如一坨肉。队长就派了他兄弟两人这样的活儿，村上人都知道咋回事儿，偏石磙脑筋不转圈子。

天有就说，你还是摞石磙玩吧。

石磙就摞石磙，把石磙一个压一个地立竖起来，三个，每个几百斤，脸红脖子粗地气喘吁吁。天有说，你要是能立起来四个，绝对是第一，咱袁店河能立起来四个的人是几十年前的事了……

石磙就认真地练。袁店河有的是石磙，发大水的时候，从上游村庄上冲下来石磙，有的就滚进了柳树林里。在柳树林里，石磙发现了队长在欺负小欣。见石磙过来，正系裤子的队长一抹身，对小欣说，哭个啥？一会儿去场房屋里背20斤麦子给你妈。

小欣就不哭了，特别是看见石磙，嘴巴很撇了几撇，忙掩了胸腹。

石磙却抓住了队长，你，你这算、算干啥？小欣才十七。

队长黑了脸，好好放羊去！你个鳖孙！

石磙嘴一张，一腔就要吼喊出去，队长忙上去捂了嘴，小欣也拖了他的腿。队长说，你别说出去的话，我给你50块钱。

50块钱？石磙一愣，那你给小欣吧。

这样就说好了，队长又提出了条件：你得摞起四个石磙。

牙一咬，石磙答应了，要喊天有来做见证。队长又一愣，算了，别喊了，也给你50块钱。

石磙就摞石磙。一个，两个，三个，第四个抱起了，就是摞不上去，咚地砸在地上，把小欣也紧张得要命，咱不要那钱了！

石磙喘息了一会儿，再吐口唾沫在手心，咬牙，弓腰，脸红脖子粗，一寸一寸地上移……就错那么一点点儿，石磙把石磙砸趴下了，石磙嘴里就喷出一大口血！一大口又一大口！

石磙就这么死了！

队长几天后也死了，被几个石磙压在草窝里。

石磙娘在一天早晨起来，从鸡窝里掏鸡蛋时，掏出了一百块钱。那时还没有一百的，是10块一张的，10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