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糖

袁店老镇的古寨墙终于修好了，赵引木长舒了一口气，虽然多花了三千两银子。

白花花的银子啊！

而木商，米商，盐商，柴商等的眼光看过去的话，这些银子就是木头，大米，青盐，钢柴，等等。不过，在赵引木的心里，这三千两白银是袁店河白花花的浪头，是袁店镇百姓的安全。

起初，古寨墙的设计仍然按照老辈子的根基，四四方方。如此，省事，省钱。对于赵引木坚持的西寨墙临河而建，大家都不以为然。因为，临河而建，不仅要随水流取走势，延长了寨墙，更要深挖地基。毕竟，沙地软，吃料，不如远离河岸的老地基，硬，方正。

不！赵引木坚持了自己的看法和想法，他最终说服了镇长和商会会长。赵引木的理由是：西寨墙沿河而建，既可以做堤，防水，又可以起到河防的作用；至少，关闭了西寨门，河贼就不能再从河口而上，直接围寨；同时，寨墙上的团丁居高临下，严防河贼。

果然，如此建成寨墙的袁店镇，三面依山，西面傍水，牢不可摧。特别是西寨墙，南北随着袁店河的水势走，如弧如弓，多了灵动。为了建好这段墙，镇商会号召各家字号又出了一把力，募捐三千两白银，趁着秋冬水浅，挖沙沟，填石磙，下碾盘，埋石梁，压石条，砸石灰，浇糯米……终于建成的那天晚上，赵引木痛痛快快地喝了一碗“袁店黄”米酒，舒舒服服地入梦，梦中，相遇了他的祖父：爷，我把你的心病除了，再也不怕水患兵灾了。

果然，当年夏天，罗汉山上的大水顺河而下时，人们少却了惊慌，少却了半月二十天的堵防，而是站在寨墙上，看水，看浪的叠涌，感觉就如在一艘大船上，那溅起的水花竟点燃了老秀才的诗意，捻须吟诗……人们真高兴！第二年春节，各家字号主动拿出银子，在西寨墙的南北两端，各建一亭，南曰“揽胜”，北曰“揖爽”。春看戏，夏瞰浪，秋品菊，冬饮酒。如此，成景。

果然，各路马贼收敛许多。包括走捻军，大船，钢炮，炸在西墙上，无非白印点点。还有日本人，望着寨墙上的旗帜和旗帜下平静的人们，心中忐忑，匆匆而过……在兵荒马乱的那些日子里，袁店古镇也有不安，但比较起来，是一汪平静，就在山下，河边，岁月荏苒。

解放的时候，古镇也经受一场徘徊。经过赵引木的周旋，一切风平浪静，解放军下船，入镇，受到了热烈欢迎。那时候，赵引木已经高龄，病身。他最放不下的是古寨墙，怕炮火，怕解放军在墙下放炸药……后来，人们在谈及赵引木时，总把他作为地下党员的身份来谈论。对此，他的小孙子摇头晃脑，“不是，历史就是历史，我爷不是共产党员。他只是放心不下全镇人的安危，还有他操心不尽的西寨墙。”

再后来，赵引木的担心成为现实。好几次大的运动中，一些人要呼应上头号召，拆掉古墙。也总有人站出来阻止，就拿已经故去的赵引木说事，拿某年某月的兵灾说事，拿某年某月的大水说事……说来说去，古墙的东、北、南三面拆去了，好在西面起着堤防的作用，晚些时候才拆除。拆到中间时，一块嵌在墙体内的石碑出现，上面有几行字，隶体，大意是此墙于某年某月拆掉，“时，袁河无水。”读完，人们吓了一大跳，某年就是当年，且长流的袁店河日渐干枯，当月断流。——而坚定人们最终拆除西寨墙的理由是，袁店河既然没有水了，还要什么西寨墙？

人们就有些害怕。更害怕的是，石碑的另一面，还有一行字：卅年后，重建。解读这些字意的，就是赵引木的重孙子，赵一路。

赵一路一直参与西寨墙的保护与拆除。他也很纠结。主要是他在祖父的日记里读出了一条信息：墙下有宝。看来，就是这通石碑。

赵一路把石碑保留下来了。

多年后的今天，上头号召重修寨墙：袁店古镇被确定为传统村落保护起来了。用人们文绉绉的话来说，可以传承乡愁。

乡愁是个什么概念？

赵一路想着，从西寨墙工地转到老街的那处“姜糖”老字号。从小，他就爱吃这家的姜糖。老店。老人。老板姓姜。托起糖条，固定在门柱上，糖条下垂，一甩，回到钉上，拉长；如此反复，放回案面，嵌糖花，拉成条，剪成块。一粒，一粒，在阳光下明媚，耀眼。

来一颗，还是当年的甜。

赵一路说谢过。老人扬起了脸，谢啥？一听脚步，就知道是你来了。就像你爷的脚步。

笑，都笑。

虽然一辈子看不见，“姜糖”老板的笑容，满面可掬。

（20170330-31，匆匆。小改于近阳居。好素材，只是我急躁）